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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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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章

成名頂著針紮一樣的頭痛睜開眼睛的時候,外面的天仍然沒有亮。

這裏的夜晚實在太長。

她回想起殘存的記憶,心中大慟,坐起來就要去找桃花仙子。桃花仙子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床頭,杏眼紅腫成核桃大小,只是楞楞地望著她,既不行動,也不言語。

成名嘆了口氣,道:“你這又是何苦?”

桃花仙子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容,緩緩道:“有些事情,寧願我們做不成朋友,我也不願意告訴你。”

成名道:“但你非告訴我不可。”

桃花仙子道:“你這是在逼我?”

成名道:“我一向是個很珍惜朋友的人,更何況是你。你是我邁入江湖交的第一位朋友,你喜歡頭一個讓我聽你新譜的曲子,你炸了二十三次廚房終於學會了做桃花糕,我們一起去過那麽多的地方,我們還一起回過明教,你說過,過去、現在、將來,你都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……”

她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。

桃花仙子靜靜地望著她。

她們兩個心中是同樣的痛苦與煎熬。

難道寧願擁有這樣的痛苦與煎熬,也不願意說出那一句話?

成名苦笑道:“既然你還是不願意說出與我絕交的原因,那麽我只好替你說了。”

桃花仙子淡淡道:“你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成名道:“我已經厭倦了打啞謎……”

桃花仙子道:“上次在明教,叔公就告訴了我,我的瓶頸,皆因那一念心魔而生。”

成名也吃驚起來,嘴唇顫抖著,卻沒說出什麽話。

桃花仙子心如枯槁,冷冷道:“若要我接著與你做朋友,我遲早有一日會走火入魔,或許會一劍殺了你,或許會把你的手腳敲斷,永遠鎖進桃花塢裏。難道你非要等到那樣的境地,才會後悔麽?”

過了很久,成名才接著道:“你為何還不說出那句話。”

桃花仙子臉上已全無血色,顫聲道:“你非要聽我說出來?好,我告訴你,無名劍主,我對你從來不是什麽義結金蘭的姐妹情誼,而是世人最不齒的愛戀……”

她這句話還沒有說完,成名的身軀已經撲到了她的懷裏。這個之前她們做過無數次的動作,徹底崩裂了她最後一絲理智的心弦。桃花仙子的手已經切上她的脖頸,武功天下無雙的無名劍主,卻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,還在睜著眼睛望著她,眼中盛滿了晶瑩的淚水。

桃花仙子恨聲道:“你就甘願死在我的手裏?”

成名的眼中生出一種奇異的光彩,她微笑著,道:“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,因為離開了你,我也沒了活下去的欲望,說不定馬上就會死掉!”

桃花仙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五味陳雜的感情,有難過,有狂喜,也有痛苦。

成名道:“蘭兒,你一直不知道,我對你的依戀,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……從小到大,我沒有一個朋友,剛遇到你的時候,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,落到了天上的瓊瑤仙境。我們少年相識,這麽多年,我早已把你視作我的家人,偌大的江湖裏,只有你在的地方,才是我的家……”

桃花仙子臉上的淚珠覆又滑落,她把臉埋進成名的胸膛裏,哀哀痛哭起來。

成名輕撫著她的頭發,嘆息著,道:“你難道以為,有一天我會離開你?難道我有一天會放下手裏的劍,做回一個平凡的女人?難道我會嫁人生子,與你再也不見,形同陌路嗎?”

桃花仙子嗚咽道:“不,不……”

成名道:“這次,我執意要帶你來,就是因為,這裏可能是我的故鄉……我當時就想著,一定要讓桃花看看這裏……”

桃花仙子忽然直起身子來,捧住她的臉,喃喃道:“你真是個很狡猾的人。”

成名微笑著,道:“我不光狡猾,還是個混蛋。”

桃花仙子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嘴唇,嫣然道:“你的確是個混蛋,你知道我性子軟,就算愛上一個人,也不會祈求他太多。只要我知道你心裏有我,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,做你的好桃花。你有那麽多像我一樣的朋友,愛上你的人,我不會是第一個,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”

成名嘆了口氣,道:“我是個多情而好色的混蛋。”

桃花仙子淡淡道:“我早該想到的,對於你這樣的混蛋,離你越遠,反而越生你的氣。我就該一輩子牢牢地拴著你,讓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名劍主,離開了我就活不下去。”

成名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松下來,一陣潮水般的倦意立刻席卷了她。即使已經沈入夢鄉,她也緊緊握著桃花仙子的手,生怕失而覆得的寶物再次消失。

桃花仙子為她掖好被角。

她的心臟仍然在劇烈地跳動,那股陳雜的情緒,也一直沒有消散……

她果然沒有狠下這條心來離開。她們之間存在的問題,也沒有完全地解決。

但現在有比個人的情愛重要百倍的事情。

東方的天空終於露出冬日枯瘦的太陽,羅剎國的冬天,仍然很漫長……

熹微的日光裏,一只長長的隊伍正在冰河上行走著。

雪下的很大,紛飛的雪花仿佛蓋住了天地間的一切事物,騎在毛驢上趕路的人們,只能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與牲畜的喘氣聲。

這是羅剎教最盛大的祭禮後,將供奉給長生天的祭品運上向東三十裏外帽兒山的一條路,只在冬天才有的一條路。

走出格戴的時候,還有兩位德高望重的薩滿帶領著他們,一起走向這段“朝聖之路”。

可不知道什麽時候,領頭的薩滿就消失在風雪中了。

趕路的人們沒有半分吃驚,只是本分地按著計劃中的路線,做著自己份內的事情。

很多情況中,假裝自己是個瞎子,是不是總比看得清楚要更好些?

在這列長長的隊伍中,領頭的人,提著剛剛在祭典上被剝下來的動物皮毛。

中間的人在漫天的大雪中吃力地推著車輪,車上是從中原與西域等地搜羅來的金銀珠玉,用四大口釀酸菜的缸緊緊裝滿。

後面的人四人一組,肩膀上放著口冰作的棺材,長長的隊伍連綿不絕。

棺材裏面當然有人。

不但是人,而且是小孩子。

棺材裏面也不會有活的小孩。

死去的小孩手腳蜷縮,臉上似笑非笑,長著鮮紅的屍斑,靜靜地躺在棺材裏。

烏雲珠裹著件很厚的裘毯,那是一張很大的熊皮做的,即使在雪花密布的冬天,也能給予人以南國般的溫暖。

裘毯下的她,當然是全身赤裸的。

她的旁邊也當然躺著一個男人。

在這間生了炭火的隱蔽小屋裏,躺在烏雲珠身邊的男人,正是羅剎國的地薩滿杜瓦蘭。

居然是他!

杜瓦蘭的心情很愉快。

他策劃多年的周密計劃,終於能夠在今天畫上一個句號。

為了這個目標,他已經失去了太多,甚至疏忽了對自己兒子的管教。

但既然他們還是父子,從此以後,還能有什麽說不開的?

杜瓦蘭深吸了一口氣,露出一個愉快的微笑,對身旁的女人道:“現在,你可以把羅剎牌交給我了。”

烏雲珠的心情也很愉快,當一個女人終於得到滿足之後,她的心情總不會是壞的。

於是她也微笑著道:“如果我說不呢?”

杜瓦蘭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。

同時,他手裏的匕首已經抵在烏雲珠頸上的血管上。

杜瓦蘭冷冷道:“是我把你帶到羅剎國,有我才有今天的你!”

烏雲珠仍然漫不經心地笑著:“可惜我是個薄情寡義的女人。”

杜瓦蘭知道這只黑貓一樣的女人沒有在開玩笑,於是表情驟然變得扭曲,也不同她客氣半分,一點寒星就打在烏雲珠的腰間!

烏雲珠仍然在笑,笑聲慢慢變大。

她吃吃的笑個不停,可是眼睛裏卻連一點笑意都沒有,美麗的臉上也因痛苦而扭曲,黃豆般大小的冷汗一粒粒滾了下來。

杜瓦蘭的臉上又恢覆了愉快,他沈聲道:“你以為,我會在乎區區一塊玉牌?天薩滿已經被我的人殺死在千裏外的大鮮卑山,你提供給我的那些巴斯坎的情報,也足夠我在瞬息之內置他與他的軍隊於死地……”

烏雲珠全身已經痙攣扭曲,汗液和淚珠混在一起,偏偏還像個瘋子一樣大笑不停。

杜瓦蘭又假裝成一個溫和的長輩,道:“只要你願意告訴我羅剎牌在哪裏,打一個手勢,你就能活下來。假如你仍然存著別的心思,一兩個時辰後,你全身的關節就全都會笑松,你的人就會軟得像是一灘泥,無論誰只要用指頭在你關節上敲一下,我保證你一定會像殺豬一樣叫起來!”

烏雲珠仍然在大笑。

這笑聲落到杜瓦蘭的耳朵裏,比世上最惡毒的嘲諷還要尖利。

——因為他非要羅剎牌不可!

——沒有天薩滿金口玉言賜下的教主信物,他不能保證,在格戴以外的地方,在深深的大山裏,在廣袤的平原上,羅剎國的子民會不會臣服於他!

——這實在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,活生生的人,竟會屈服於一塊冰冷的死物?

烏雲珠仍然在笑。

杜瓦蘭忽然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看見烏雲珠的眼珠四處亂瞟,看遍了這間屋子裏的所有地方,就是沒有看一個地方。

他走向只有最大的祭司才能穿著的華麗服飾,在那堆黑色的錦袍底下,埋著一張精美而碩大的銀制面具。

烏雲珠忽然發出嘶嘶的慘叫,隱藏在劇烈的笑聲裏,像是女鬼的哭號。

杜瓦蘭已經一把抓住面具,撕開裏面的夾層,露出一塊晶瑩的硬物,好像一塊沒有化開的冰。

他臉上已經露出狂喜的表情!

因為那正是羅剎牌!

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永遠不會再動了。

因為烏雲珠已經把匕首刺進了他的心臟!

就在烏雲珠把匕首刺進杜瓦蘭身體的時候,窗外忽然有一條長鞭無聲無息的飛過來,鞭梢一卷,卷住了屍體手裏的玉牌,就立刻蛇信般縮了回去。

烏雲珠臉上還未來得及展現出的喜悅,也就這麽被窗外那位不速之客卷走了。

她咬著牙,道:“當真是偷東西的一手好鞭!”

那人當然是穆特布。

他一手拿著玉牌,一手拿著鞭子,笑嘻嘻地走到屋裏來,還不忘踢了自己父親的屍體一腳。

烏雲珠卻沒有什麽好臉色。

穆特布笑著道:“你為什麽還是這麽不喜歡我?我們總歸有同一個主子,也算同僚。”

烏雲珠的臉上忽然露出明媚至極的笑容,道:“你真的這麽想?”

穆特布當然不這麽想。

他只忠於一個主子,那就是他心中的教義。

穆特布道:“這塊牌是假的!”

烏雲珠臉色幾度變換,最後只從嘴裏吐出一個字:“嗯!”

穆特布嘆了一口氣,道:“地薩滿啊地薩滿,想不到你一世辛苦,都為別人做了嫁衣……”

他又蹲下來,凝視著杜瓦蘭的屍體,微笑道:“你雖然是生我的父親,但我只有一個天父!”

但他看著父親的屍體,忽然從胃裏泛上一股惡心,弓著身子在屍體上吐了起來。

因為在屍體雪白的法衣下漫出的猩紅液體,正如同他跪在地上吃下的那盤摔破的雪衣豆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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